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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童家故事
发表时间:2022-9-29 13:41:06     新闻来源:童孟侯 上海采风 2022-07-02      阅读:850次
银台第
 

宁波童家故事
童孟侯
 

  第一章  我的宁波老家



      中国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实行户籍制的国家(中国、朝鲜和贝宁),哪里人便居住在哪个地方,不能自由居住,不能随便迁徙。因此,要查清一个中国人是何方神圣,容易。
      朋友问我:你是哪里人?
      我答:祖籍浙江宁波人。
      朋友问:你是浙江前童村的吧?那里85%以上的人都姓童。
      我说:我专门到前童去查过童家的族谱,我祖先不是前童村的人。
      朋友又问:那你是慈溪的?奉化的?还是宁海的?
      我道:我是宁波城里的,老家是宁波市迎凤街156号,在鼓楼前,其位置大约相当于上海的人民广场那一带。
       小时候我在156号住过,只知道住在这里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叔叔伯伯爷爷大家都姓童。只知道我们童家好大,在院子里捉迷藏,穿过来躲过去,藏起一个小伙伴很难找到。只知道156号屋前有一个大明堂,有小学操场那么大,宽舒,明亮,可以放风筝。生产组的大妈大姐不知在大明堂的围墙边编织着什么。
      我们家大概属于上代祖宗的第二个儿子,小孩子都叫阿爸“二房伯伯”。在156号里,前前后后有很多房间,“二房伯伯”拥有四间房:一个客堂(前后两间),还有楼上的前楼(并排两间),都朝南。灶披间很大,有扇门,开出去就是月湖,洗衣服就在河埠头。那时候迎凤街156号没有自来水,所以客堂的门外有两个硕大的水缸,下雨了,天落水便滴到水缸里,烧饭、喝茶都用大水缸里的水。


大水缸


       后来,阿爸阿姆到上海学生意去了,我们家的四间屋子便由阿爸的婶婶住,我叫她老人家为阿娘,当成是自己的祖母一样。
       长大了,每次我自己一个人搭夜班客轮回宁波老家,阿娘便陪我到老港桥附近的“缸鸭狗”汤团店里去吃宁波汤团,或者到年糕店里去吃现打的火热哒哒滚的年糕团。我要搭船回上海了,阿娘就给我买一斤白糖杨梅干,一夜的小火轮,凌晨船到上海,我差不多就把一斤杨梅干吃光,甜甜酸酸的,特别对我胃口。
       我读小学时,阿爸叫我练赵孟頫的字,学了半年,他又给了我20多页拓本,叫我练练这上面的字。我依样画葫芦,练起拓本上的字。至于拓本上写的什么,看不懂。
       后来,阿娘仙逝,阿爸便把迎凤街156号的四间房让给他表弟住。表弟姓陈,叫陈庭植,是个会计,精算账,通诗词,还喜欢下围棋,在宁波围棋比赛中得过名次,人称“小诸葛”。
       再后来,我爸便把宁波的四间住房无条件送给了“小诸葛”了。表叔特地到上海来,让阿爸写一份房屋馈赠书,然后拿到公证处作了公证。
       住房,在哪朝哪代皆为家庭之“大件”,都是最值钱的东西。据《北京青年报》2022年统计:中国有中产阶级大约4亿,他们的资产超过七成是房产。阿爸要把那么贵重的市中心的四间房送掉?送掉就送掉,我们童家有规矩,大人的事小人不过问,不参与。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
       到了改革开放年代,宁波市要搞市政建设,搞大面积的绿化休闲园地,决定要把最繁华的鼓楼前的那些老宅老院拆掉,建造一个高级别的城市中心花园和月湖历史文化景区,迎凤街156号似乎也在拆迁之范围。
       表叔陈庭植住的四间房看来是保不住了,但他不动声色:既然要动迁,政府总要给他房子住。果然,表叔在体育场附近分到两套房,每套90平方,都是两房一厅,我表叔住一套,我表弟住一套。表叔立刻花钱把房子买下来,拿到了真正的房产证。
       接着,“小诸葛”开始行动了,他给宁波市市长写了一封信,说:这个童宅怎么能拆?它比不上大宅院,规模也是不小的。再说童家的前辈,也许是有史以来宁波人当官当得最大的,童家曾经有父子两代都是三品官!
       为了“造舆论”,表叔给宁波晚报写了一篇稿子,介绍童宅的故事,题目是《银台》,全文如下——
       银台,这个名字可够豪华气派的了。其实,银台是明清时期通政司的别称,银台第就是通政司的府第。
       月湖银台第位于月湖的北端,这儿是宋代红莲阁的故址。清嘉庆年童槐在此建造自己的府第,他曾任江西、山东按察使,后又任通政司副使,后人就称他的住宅为银台第。童槐的儿子童华也曾任吏部右侍郎、左都御史等职,光绪时还担任过南书房行走,也就是说他当过光绪皇帝的老师。银台第前有一条偃月堤,也是童华发起修筑的。说起来他还参与过“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的审理,并力主杨乃武无罪。
      这幢建筑为五间两弄、连三进、六明轩。分为大厅、中厅及后堂,正楼与后楼同为五间两弄重檐架构,各进之间东西都有明轩,这个格局体现了典型的浙东建筑风格。其中大厅当年是童槐会客之所,因为童家客人多,前进与后进之间的东西两明轩也用来会客,现在东边明轩的两柱之间还保留着镂刻精美的木雕,从中可以看出当时的华贵气派。中厅两边的厢房分别是童氏父子起居处。


祖宅内的三进

 

      据熟悉宁波掌故的洪可尧先生介绍,当年童槐居东厢房,他的儿子童华则住在西厢房。后堂两边的厢房则是童家內眷的居所。从中厅到后堂,厅房和厢房之间的甬道有墙相隔,这样一来男宾们就不能见到女眷的出入。封建礼教就此可见一斑。银台第东面还有一幢楼房,叫得月楼,是童家的藏书楼。
       这幢建筑一直保留至今,保存较为完好。
       市长命秘书长去查“小诸葛”所说是否有出处,他的文章写得那么一本正经,看上去有根有据。
秘书长在宁波《鄞县通志》里查到了——
       宁波确有一个叫童槐的,字晋三,另有字树眉,品行清正,嘉庆五年被推举为顺天乡试,十年推举为南斋翰林,为皇上制作诗集,多次受到嘉奖。同年成为进士,主持分工部。
       皇帝曾经问过手下:进士中哪个优贤?
       答曰:童槐。
       不久,童槐考取军机章京第一,进入直枢垣内。朝廷提供的文字,大多出于童槐之手。童槐后来改入户部,从广东主事升任郎中……
      《鄞县通志》还记载——
       童华是童槐的儿子,字薇研,道光十八年,为进士,并受爵为翰林院庶吉士、积资官,直至吏部右侍郎、上书房行走、国史馆副总裁、都察院左都御史……
       这两位曾经住在宁波童宅里的宁波人,果真是清代的高官,正三品。表叔的随笔或许有误,《鄞县通志》是敲钉钻脚的。
       市长得知后有些意外,立刻召开市政府专门会议讨论此事。最后决定:童宅不在拆迁之列,要把这个古迹保留下去,要把这个童姓宁波人的故事流传下去。
       接着,市政府拨款,并派出浙江古典建筑方面的能工巧匠进驻童宅,对童宅大院进行全面的整旧如旧,这个童宅就是我的老家宁波迎凤街156号。
       我的拜把子兄弟姜振友说:幸亏你爸把老宅的房子送给表弟,童宅经过表弟的努力才得以完整保存,也说明你爸爸宽厚大度,所谓好有好报也。



第二章  新开放的童宅叫银台第” 



        整修后的童宅正式对外开放,供游人参观。它不叫迎凤街156号了,宅院正门口挂两块牌子,一块是“银台第官宅博物馆”,一块是“宁波市民俗博物馆”。
       我听到这个消息彻夜难眠,宁波老家非但保存下来了,还升格为博物馆,这对我们宁波童家来说光宗耀祖!
       几天后,我满怀感激之情和崇敬之情专程赶到宁波,直冲“银台第官宅博物馆”而去。我这才知道迎凤街156号其实是童宅的一个边门,现在已经关闭,所有人都从正门进出。
                                                                  

作者在银台第门口留影


        博物馆进门处有一段说明,刻道——
        月湖十四洲为自宋以来官宦学士首选居住、讲学之地。位于偃月堤边的银台第建于清道光三年(1832年),主人童槐曾任山东、江西按察使后改为通政司副使,按察使别称臬台,通政司别称银台,故童宅有“臬台第”和“银台第”之称。童槐之子童华以礼部右侍郎入上书房行走,为光绪帝的老师,所以童宅又被称为“帝师故居”。
       童氏先世为山东琅邪人,宋时迁往浙江义乌,后又迁往鄞之建岱,明洪武年间迁郡城月湖西岸,万历间卜居于醋务桥南,为宋时红莲阁故址。童槐(1773-1857)幼时,家业零落,然性耽劬学,发愤读书,中嘉庆十年进士,遂家道中兴,道光三年(1823年)复造屋于原址,称“今白华堂”,别称“双柑堂”。子童华、孙童祥熙分别中道光十八年、光绪九年进士,有“一门三进士,父子童翰林”之谓。
       银台第坐北朝南,面向月湖,旁岸迤菊花、芙蓉二洲。整座建筑青墙黑瓦,绿柳掩映,布局婉转有致,装饰典雅古朴,具有浓郁的地方风情,是宁波清代中晚期官宦住宅的典型。
       银台第的主体建筑在月湖历史文化景区建设工程中得以完整保留,并按原貌修复,占地面积约2300平方米,现通过神武堂(主厅)、今白华堂(祭祀厅)、书房、花厅、家塾、宴席厅、雅玩室、沐浴房、绣房、闺房、佛堂等的场景式陈列,全面反映了清朝官宦人家的生活环境、家居艺术和审美情趣,为我们了解古代官宅建筑艺术、清代家具艺术、浙东风情民俗提供实例,从而加深对宁波文化历史的认识。

       墙上说明文字我大部分提前知晓,但是有一点让我发懵,我们童家不是宁波人吗?先世怎么“为山东琅邪人”呢?山东有叫琅邪的地方吗?只听说过山东青岛有个琅琊台,没听说过“琅邪”。我便向我山东的小友姜梦缘求证。很快,她回复我——
       从《中国古今地名对照表》一书中查得,自古山东便有琅邪县、琅邪国。琅邪县 - 秦置,治今胶南市西南琅邪镇。西晋废。隋开皇十六年(596年)改丰原县。大业初复改琅邪县,唐武德初废。山东简称鲁,春秋,齐、鲁等国地。战国为齐国地,兼属楚、赵。秦置临淄、胶东、济北、琅邪、薛、东等郡。汉时设济南、济阴、山阳、千乘、平原、泰山、齐郡、东郡、东莱、北海、琅邪等郡和淄川、胶东、东平、高密、鲁国、城阳等国……
        原来,这个琅邪几千年前就有;原来,追根溯源,我们宁波童家还真是来自山东。
        我向银台第走去。保安拦住我:进民俗博物馆要买门票,每人8元。
        我顿时气上心来:你有没有搞错?这是我的家还是你的家?我回我自己家还要买门票?
        银台第博物馆的王馆长听闻后立刻从楼上下来。
        我说:是王馆长吗?您好,您的办公室以前是我的卧房呢,两间都是朝南的,窗户推出去是一大片黑瓦,对不对?整个童宅没有很多楼梯,没有很多二层楼,而我住的就是楼梯上去的二层,独立的两间,对不对?它可能是银台第的藏书楼。


窗外一片黑瓦


        王馆长点头:您说得对,请进请进。
        我打趣道:我家成了您的办公室啦。
       王馆长笑了:今后您到银台第来,还有您带您的朋友到银台第来,都不用买门票,直接进来好了,就说找王馆长。王馆长为我沏了一杯好茶,款款道:这个大宅院建造于1823年,至今已经有183年历史了,因为你的祖先童槐曾担任通政司副使,通政司是掌管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的,通政司别称银台,所以童宅有“臬台第”和“银台第”之称,正式对外开放时,我们决定把童宅称为“银台第”。
       我说:宁波童家的掌故,您这位非童姓的馆长比我更了解。
       王馆长说:不敢当。我陪您到银台第转转。
       装修后的老家比以前干净整洁,我家专用的灶披间不见了,灶披间外面的河埠头也不见了,只有盛雨水用的大水缸还在。当然,这里早就用上自来水,不再喝天落水,大水缸成了老古董;放风筝的大明堂也不见了,唯有后院的那口小水井还在,还有井水。
      我在王馆长的引导下参观我儿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迎凤街156号。
      王馆长继续介绍:银台第大宅院坐北朝南,面向月湖,坐落在偃月堤边,占地面积有2300平方米……
      我走了神,暗暗思忖:其实银台第只能算是中宅院,山西乔家大院的占地面积是8724平方,建造面积4175平方,屋子有313间,那才是个大宅院。银台第的面积也就4个篮球场那么大。所不同的是银台第是官宅,而乔家大院是民宅。我推测建造官宅是要皇帝批准的,而建造民宅随心所欲。
      王馆长说:这是典型的宁波城区内清代中晚期官宦住宅,格局规整,布置合理。虽然住宅内的建筑用料相当考究,但是样式朴实简洁,没有很多的雕梁画栋和金粉银饰,这和你们家的祖宗品格和爱好有关。童华虽然是高官,但是他像寒士那样简约,敦厚笃信淳朴有德。童槐告老还乡之后,就住在银台第,读读书,写写字,画画山水人物,非常安静。他生了四个儿子,也都住在童宅,四个儿子长大后分为大房、二房、三房、四房……


作者在祖辈书房


        我打断说:我是二房的后代,我们亲戚家的哥哥姐姐都叫我阿爸“二房伯伯”。
        王馆长笑道:装修童宅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插曲。你看,主厅绳武堂的门上高悬着“银台第官宅博物馆”的大匾,大匾的两侧原来竖了四块牌子:“三品官”、“通政司副使”、“回避”、“肃静”。后来有历史学家来参观,指出:童宅虽然是官宅,但不是官府,官宅内不上堂不处理公务,现在这样的布置欠妥,怎么可以摆“肃静”和“回避”的牌子呢?听罢专家指点,博物馆立刻撤销了这四块牌子。
         我赶紧说:那块“肃静”的牌子还在不在?送给我吧?或者让给我?放在我的书房里是很合适的,肃静的环境利于写作,也是给我留个纪念。
        王馆长说:已经处理掉了,不知道您要。
        王馆长继续介绍:银台第的其它房子,如祭祀厅、主人书房、议政厅、家塾、宴席厅、厨房用具屋、雅玩室、淋浴房、佛堂、闺房、绣房、小姐书房、磨房……全部按照原貌修复,房内的摆设作场景式陈列,以全面反映清代官宦学士人家的生活环境、家居艺术,以及蕴涵的社会性与社会关系,为参观者了解中国古代官宅建筑艺术、清代家具艺术提供了具有很丰富文化价值的实例……
        我一路走,一路想起小时候和童炳教他们在宅院里捉迷藏的场景。


第三章  偶然发现童公墓志铭 


        2006年的某一天,我在家闲读之后,便整理朋友送我的国画和书法条款,无意中翻到20多张我读小学时习字的拓本,那时候只晓得听阿爸的话,照着拓本写,照着字帖临,只看字,不看内容,说实话也看不懂。倘若我能看懂,倘若我早早了解宁波童家历史,并且把它说将出去,我和我爸一定要吃各种“运动”的苦头,“封建王朝的残渣余孽”是也!
       我同时庆幸的是“文化大革命”中前来抄家的造反派也不识古文,他们把我家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抢去:金条、珠宝、项链、宝石戒指,还有我收藏的作家巴金的三四十本书。但是,造反派不要那几页零零散散的拓本,小孩子练毛笔字用的嘛。造反派不知道那是宁波童家老祖宗童华的墓志铭。


童公墓志铭拓片


        为童公墓志铭撰文的是翁同龢,是陆润庠书写的,是张嘉禄刻签的。
       翁同龢何许人也?我先祖童华的同事,都是皇帝的师傅。但是,翁同龢是一品官,而童华是三品。翁同龢是晚清重臣,咸丰六年中的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历任刑部右伺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工部、户部尚书。
       光绪皇帝非常看重他,所谓“每事必问同龢,眷倚尤重”。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翁同龢极力主战。次年,马关议和,他反对割地,力争修改约稿。《马关条约》签订后,翁同龢因为愤于割地求和,遂“有变法之心”。后来,翁同龢因为慈禧太后以及后党所忌恨,被开缺回籍。7年之后,死在老家常熟。
      既然是老同事辞世,翁同龢提笔为童华撰写墓志铭,表达友情和怀念,那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么,这位书写童公墓志铭的陆润庠又是何许人也?苏州人,因为出身在镇江,镇江也叫“润州”,地方学校古时候叫庠,所以父亲给他取名:润庠。
       他是同治十三年的状元,历任国子监祭酒、山东学政、工部尚书、吏部尚书,官一直做到太保、东阁大学士、体仁阁大学士。1911年皇族内阁成立时,任弼德院院长。辛亥后,留在清宫,做溥仪的老师。他跟我的祖先一样,帝师。
       陆润庠是我国大书法家,擅长行楷,字体方正光洁,清华朗润,笔力劲峭,水墨淋漓。慈禧太后作画,常常叫陆润庠给她题志。北京故宫如今还有一面墙,上面刻有清朝三位状元,翁同龢、陆润庠、刘春霖的题墨,被称为“三绝”。有趣的是著名国药号童涵春,那匾上的“童涵春”三字正是陆润庠所题。
        童华去世了,其同僚陆润庠亲自为他书写墓志铭,也表示一种尊重吧?
        再探究一下这个刻签童公墓志铭的张嘉禄又是谁呢?他是童华的老乡,宁波鄞县人。1876年中举人,1877年进士及第,同年5月,改翰林院编修;1885年任顺天乡试司考官、国史办协修;1889年任山东道监察御史;1898年任兵科掌印给事中……他是著名国民教育家。
         墓志铭一般由逝者亲人、知己或逝者自己生前所写。如此大名鼎鼎的大师撰写并刻签我祖宗童华的墓志铭,证明他们是童华的知己。童公墓志铭的石碑肯定找不到了,然而墓志铭的拓本弥足珍贵。
        童公墓志铭是文言文,繁体字,没有句读。我想翻译成白话文,但我对古文并不精通,万一翻错了,岂不贻笑大方?于是,我请《上海法制报》副总编沈栖先生帮我把翻译墓志铭,翻译文字如下——


童公墓志铭翁同龢撰文陆润庠书写张嘉禄刻签
        童华,字薇研,(浙江)鄞县人。曾祖父童忠镐,祖父童孝源,(他们)都是没有什么名气。父亲童槐,他是嘉庆十年的进士,官做到山东按察使,后又升为通政司副使。童槐有六个儿子。童华是第二个儿子。童槐德高望重,又有学问,尤其善于教人。他的弟子著书立说,大多很有名气。所以,童华幼小时已经很有学问了。道光十五年,在乡下考举;又三年,成了进士,当选为庶吉士。那年童华21岁。第二年,生母去世,他回祖籍居丧,24岁的童华(回乡)在散馆授编修通籍(史书),这样做了52年。朝廷在论科第,没有一个人可与他相匹。
       童华曾经任湖北乡试正考官、山东乡试副考官,顺天乡试副考官,又当上江苏学政,多次为“殿试”、朝考读卷、阅卷官。侍讲传左右、春坊庶子。自从当了侍讲学士、侍读学士以后,又历任光禄太常、大理寺卿左副都御史、工部吏部传郎。
        后来因为磨勘而受处分,降二级,调礼部侍郎前后直、上书房,共26年。再充任经讲官,又为国史馆副总裁。(皇上)赐紫禁城内骑马、御书珍玩、文绮甘鲜之类,恩惠多而不可胜记。文臣有这样的待遇,可谓光荣之至矣!
        但是,童华自觉仍为不足,像寒士那样俭约,敦厚笃信纯朴有德,如老子所说:“全德者及其因多奋发也。秉正察微不顾危殆。”
        光绪四年,童华以礼部左侍郎身份,奉命同礼部尚书恩承查办四川事件。当时,四川总督丁宝桢很自负,时有作乱。其下属的官员也善于逢迎拍马,政风败坏。童华到了四川,查看灌县河堤,旧堤用竹笼作,揭去后,改用石头,加宽厚逼和变窄,水势湍激,冲刷一百三十丈。督臣元奏议冲金刚墙三丈,与事实不符。
        童华又奏:机器局费用多滥,制造却粗制,以停止为宜,由此而弹劾丁士彬等人。皇帝下旨照办。
        又:东乡知县孙定杨等官员,对百姓苛捐杂税,民不聊生,于是民情大哗。孙定杨诬告是暴动,请求剿办。提督李有恒等受命作为前督臣,率兵前往(镇压)。掳掠冤杀数百人。言官多次上奏。朝廷又派文格丁宝桢及前两江总督李宗羲查办。但他们都有所庇护,不以实情相告朝廷。
        这时,童华洞察本末,上奏说,孙定杨重课赋税,又请兵才酿成重案。提督王照南和李有恒会攻千金硐等处,杀死数十人,总兵刘楚华攻搜凤龙寨,令唐姓等男子和妇女多名毙命,游击方荣升搜捕、袁廷蛟手打和尚普惠令他服毒自尽。知府张裕康、举人冉正杓具禀怂恿发兵,又请加收损,这些都应以律疏论处。
        朝野一致赞叹童华明理公允有作为,诗歌以赞美之。
       侍郎阎敬铭刚查赈灾情况、陕西华州的赈灾费用,弹奏使者部议失察,家人需索,降三级留任。御史邓承修言:近来奉命查事有关督抚者,都是敷衍了事。我看礼部尚书恩承等查办东乡数年的巨案,百姓奇冤一旦平反,以此一定会是百姓怨情收敛。如今,言者根据一纸之呈入朝告之,就混蒙罪类,恐正好对国体有渎亵,而使奸邪痛快。
       由于当时皇上谕旨已行,朝廷也不再追究。到了查热河围场、云南勇营之事,都能清廉公正,前后降调的有二人,革职留任的还要追究责任。很小的事,这时言官却能弹劾大臣。矫正不良风气,察看到人的过失也能揭发,这是公正的。童华侍奉先辈并办丧事一如礼完毕。咸丰二年,学天文地理尤为精细。中年以后,每年诵读五经、论语、孟子,一看过就说:“对此见故人。”如果八十岁退休回乡休养,得受侍奉有六年。(此处拓本似有脱失)
        ……人也,他读官书,都是正襟危坐,图书几次研读都将书放得井井有序,夜读必记到天亮,所读的都很明了,每天应该做的都书写上。数十年如一日。他的高见无法一一都写下,只能写上大的方面。
       童华死于光绪十五年,七十二岁,夫人盛氏有二子;德厚,丁卯顺天举人,刑部郎中;秉厚,丙子浙江举人,正三品,生候选知县,有女三人:长女陈寿作,次女赵时桐,三女在室。孙有二人:承(?),监生;重佑,县学禀生。曾孙二人:书敬、书敏。
       十七年二月二十五日,葬童华在鄞西乡杨家港之元配盛夫人之侧,并可墓铭在他的家乡。


童公墓志铭的原文如下——
       皇清诰授光禄大夫头品顶戴礼部右侍郎 上书房行走前都察院左都御史童公墓志铭赐进士及第经筵讲官太子少保  毓庆宫行走户部尚书管理国子监事务世晚生常熟翁同龢撰文赐进士及第 日讲起居注官四品衔  翰林院侍读  国史馆纂修  南书房行走门下士元和陆润庠书丹赐进士出身山东道监察御史门下士同里张嘉禄篆(?)公姓童氏讳华字薇研鄞县人曾大父讳忠镐大父讳孝源隐德不曜考讳槐嘉庆十年进士官至山东按察使迁通政司副使生六子公其次也副使公名德硕学有善教人弟子著籍者多通显故公少时已骎骎知学问矣道光十五年举于乡又三年成进士选庶吉士年二十一明年丁生母忧二十四年散馆授编修自通籍至终于位凡五十二年朝廷论科第先后者无与为比尝一充湖北乡试正考官山东乡试副考官再充顺天乡试副考官一任江苏学政屡为殿试  朝考读卷阅卷官自侍讲侍读左右春坊庶子侍讲学士侍读学士历光禄太常大理寺卿左副都御史工部吏部侍郎以磨勘处分降二级调礼部侍郎前后直  上书房者二十六年再充  经筵讲官又为  国史馆副总裁  赐紫禁城内骑马  御书珍玩文绮甘鲜之属惠赉稠叠不可胜记文臣之遇可谓荣矣然公之自处恒若不足俭约类寒士敦笃纯懿近老子所谓全德者及其因事奋发也秉正察微不顾危殆光绪四年以吏部左侍郎奉命偕礼部尚书恩承查办四川事件时总督丁公宝桢锐欲有所兴作其属官善为逢迎政日以坏公至蜀勘灌县堤工奏旧堤用竹笼作揭去后改用石工加宽厚逼河窄水势湍激冲刷一百三十丈督臣原奏仅冲金刚墙三丈不实又奏机器局费用过侈制造未精宜停止因劾去成绵龙道丁士彬等  旨下如所请行东乡知县孙定扬者加赋苛敛民不堪遂大哗定扬诬为变请勦办提督李有恒等受前督臣檄率兵往  因掳掠冤杀数百千人言官屡疏论奏  廷旨迭派文格丁宝桢及前两江总督李宗羲查办有所护不以实告至是公洞鉴本末奏称孙定扬加派捐钱復张皇请兵酿成重案提督王照南与李有恒会攻千金硐等处毙数十命总兵刘楚华攻搜凤龙寨致杀毙唐姓等男妇多名游击方荣升搜捕袁廷蛟将僧普惠掌责致服毒毙命知府张裕康举人冉正杓具禀怂恿发兵復请加收捐钱均应论如律疏入朝野慨叹服其明允有为诗歌以赞之者侍郎阎公敬铭方查赈陕西摭华州途次供张之费劾奏使者部议失察家人需索降三级留任御史邓承修言近来奉命查事有关督抚者皆敷衍了事伏见恩承等查办东乡数年之巨案百姓奇冤一旦平反以此必多敛怨今言者据一纸之呈入告便蒙罪责恐适以亵国体而快奸邪时  谕旨已行  朝廷亦不复追改也及查热河围场云南勇营事均能廉得其实前后降调者二革职留任者再并坐几微小事是时言官类能弹劾大臣矫厉风节日伺察人过失亦无能掎摭于公者则公可知也公事亲孝已亥丁未两以内艰归丧葬如礼咸丰二年副所学以天文舆地为尤粹中岁以后岁诵五经论语孟子一过曰对此如见故使公年八十乞假归养得奉事者六年人也治官书毕正襟端坐图书几研位置井井夜必记旦之所业暨明日所应为者书之于版数十年如一日凡其懿性谠论不可悉书书其大者公卒于光绪十五年年七十二夫人盛氏有(?)德前卒子二人德厚丁卯顺天举人刑部郎中秉厚丙子浙江举人正三品荫生候选知县女三人长适陈寿祚次适赵时桐次者在室孙二人承黼监生重佑县学癝生曾孙二人书敬书敏将以十七年二月二十五日葬公鄞西乡杨家港之原盛夫人祔焉而来请铭公之举于乡    先文端公所得士也余又与公同官京朝三十余年谊不敢辞铭曰    丹穴秉灵宿辰宿降精是生名德代传公卿显允君子既(?)爰在弱冠鸿飞在陆瞻望庭闱式咏陔兰息我朝轨求我亲欢孝毕忠始端是朝履峩峩儒冠翼赞邦美学以诚邃道以渊冲秉清玉衡映秀黄中轺车载驰风节弥懋如彼鸷翰扬声崑岫匪砺其铓匪快其私剂我民病惟帝之慈廻翔禁闱难进退易位不蕲荣名不自致上寿莫期台辉掩照同僚欢慕皇心有悼贞徽明德久而可思敢勒遗范用诏来兹公生嘉庆戊寅年九月十七日卒乾兼已亥中椁以奉公左以奉夫人其右备庶母夏宜人之祔穴焉男德厚秉厚敬谨附志
(注:是凡括号内打?号的字都是电脑里或者字典里没有的字)


       意外找到宁波童家这30多页童公墓志铭,我惊喜万分,如获至宝,于是把墓志铭拓本复印一份,2006年10月20日,和哥哥一起专程赶到宁波,又一次拜访银台第博物馆。见到王馆长之后,我们郑重其事赠送童公墓志铭拓本复印件。
       王馆长很激动:这是我们银台第不可多得的珍贵文物资料,太好了!我们馆没有这份资料。
他一张一张展开墓志铭,细细看。
       哥哥说:王馆长,童槐和童华的墓地说是在鄞西乡杨家港,现在肯定是找不到了,但是童华的墓志铭拓本能保存至今也很侥幸,对我们童家的后代和银台第博物馆来说都是珍宝。这样吧,我们童家的后代决定要重新刻一块墓志铭大碑,若有可能,请树立在银台第官宅博物馆内,费用都由我们童家后辈来出,以表示我们对先辈的缅怀。
       王馆长点头:好,我会向上级汇报的,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银台第官宅博物馆是归天一阁管的,我要向上级领导报告。
      我握着王馆长的手:静候佳音。
       王馆长道:我现在也算是研究宁波童家的专家了。经过我个人的初步考证,童家如果从童槐起算,后代延续至今大约有19000人左右。如今官做得最大的是中共中央组织部的副部长。中共中央组织部是中国所有部里最厉害的一个部,陈独秀、周恩来、陈云、邓小平、胡耀邦都做过中共组织部长,这个部长按照清朝的算法大概是三品,那么,副部长可以算四品官吧?
       我说:真不知道中央组织部还有过姓童的领导人。
       王馆长继续道:童家的祖先真是很有学问,也很有官运,他们在封建社会的历史上创造过一项“奇迹”,你们大概听说过了,这项奇迹叫作“一门三进士”,也就是说爷爷童槐,爸爸童华,儿子童祥熙 ,连着三代都是进士!
      我疑惑:是否有考据?
      王馆长当即拿出一本由美国人撰写的并在美国出版的关于中国清代全部进士的名册,厚厚一本书,其中有三页被王馆长特地折过:有一页上写——童槐,嘉庆十年,三甲第76名进士;另一页上写——童华,道光十八年,二甲第59名进士;还有一页上写——童祥熙,光绪九年,二甲第27名。
       王馆长说:非但都是进士,名次一代比一代靠前,76,59,27,三甲,二甲,二甲。
       告别王馆长,告别银台第,我和哥哥都觉得没有什么比回到我的宁波老家更舒心的了,没有什么会比完整保存我的宁波老家住宅更令我欣慰的了。
       在火车上我问哥哥:倘若现在还是清朝,我们两个考得上进士吗?
       他摇头:我们比不上我们童家的祖先。
       我又问哥哥:我们两人当得上京城的三品官吗?
       他说了两个字:昏头!
       其实,和童公墓志铭同时找到的还有几页拓本:是关于童华夫人的《皇清诰封宜人元配盛宜人墓志铭》,这是皇帝诰封的。所谓诰封就是王朝对官员及其先代、妻室授予爵位或称号。


皇清诰封盛宜人墓志铭


       这段墓志铭翻成白话文是——
       宜人,(浙江)慈溪人,她是颍州府同知盛植麒的第二个女儿,17岁时与我结婚;21岁主持我生母张宜人的丧事;27岁与我到京邸;28岁主持我嫡母应淑人的丧事;29岁因丧事而南下;31岁,我还京供职,她留下侍奉先府君(父);39岁他主持先府君的丧事;41岁,咸丰九年1017日亥时,患病猝死。其生于嘉庆二十四年(此处缺第4页)……女苹字,同乡陈守永、孙女嘉余亲办丧事。不久,我又还京,于是考虑五岭杨家港的地来殡葬宜人,宜人如安并吉祥,我将把此地作为同穴的兆头。敬述人略为志铭曰:宜人,性格宽和,明白友谊,可惜离我太快了。但宜人来我家二十五年,上至君舅,旁及亲戚,没有人不重视她的,再说,子女也纯朴、慎谨,几乎没有人为她添什么耻辱。她可以瞑目,安息。咸丰九年十一月翰林院编修期夫童华泣
       有一次我带着女儿童舟去拜访银台第老家,她忽然发现有一面墙上镶嵌着两块石刻。我说:这可是了不得的发现,这是祖先留下的碑。我当即拍照。


墙上石刻


         其原文是——
         元配陆父讳道范母氏金以乾隆戊申归余庚戊王子连举子女不育次年复举一女寻病瘵以乙卯九月二十四日卒距生壬辰八月六日得年二十有四道光辛已覃恩诰赠(?)人癸卯四月四日有潘岱迁袱余生圹之左遗女子叶未嫁卒继子一庶子五孙六夫槐志。
         翻译成白话文是——
         元配父亲叫陆道范,母亲姓金。于乾隆五十三年(1788)出嫁。以后到了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王子多次提出妻子不生孩子。又过了一年,王子提出与另一女子成婚。不久,该女子患上肺结核病,在乾隆六十年(1795)九月二十四日去世。她生于1772年八月六日,享年二十四岁。道光元年(1821),皇帝封赏,她被封为 (?)人。道光二十三年(1843)四月四日,她的墓由潘岱迁移到我生前预设的墓地左旁。她留下一女,字叶,终身未嫁而死。继室有一个孩子,妾生5个孩子,孙辈有6个。童槐撰记。
         这是童华的父亲童槐所撰写的石刻文字,也算是石碑吧?要不是它镶嵌在童宅的墙上,这块碑也一定丢失,因为它距今163年了。


第四章  厘清童氏世系图 


       宁波童家的祖祖辈辈一路传承下来,香火不断,需要认真仔细厘清。因为年代久远,先世雁门人,至东汉丹阳太守恢,着籍琅琊故幕。自后多南迁者,有义乌一支,宋元祐,绍圣间,由义乌迁鄞之建岱(宋朝至今已有一千多年),洪武中,始祖全卜居鄞之月湖,遂世居焉。
     如下为宁波童家的世系图——
     童韫(自义乌迁鄞之建岱)(一世始祖)童全(自建岱迁至月湖)(二世至五世)缺略(六世)童德富(七世)童端(卜居醋务桥之侧)(八世)童景(九世)童鼎昌(十世)童聚培(十一世)童忠鋐  童忠镐  童忠钺  童忠钰(十二世)童忠镐生:童孝源  童孝渊(十三世)童孝源生:童槐(十四世)童槐生:童开、童会、童章、童普、童华、童恩(十五世)童章生:童渼鑫、童振麟、童又麟、童祥熊、童鸣鸾(十五世)童华生:童祥麟、童瑞麟
      从世系图中可以看到,童家第十一世名字里都带“金”:忠鋐、忠镐、忠钺和忠钰。而童家十四世六个孩子的名字也别具一格,用繁体字看,正面和反面看都是同一个字:開、會、章、普、華、恩。
我推测:童祥熙是宁波童家十五世,童祥熙的孙子叫童书敬和童书敏;而我生父按照辈分原来的名字叫童乐书,后来才改成童益民;我有个四房的大伯叫童炳书;我有个中学同学叫童稚强,也是从银台第走出的童家人,她的父亲叫童书城……这说明童家十七世这一代是“书”字辈的,名字里都应该有个“书”字。
      依此类推,我这一辈应该是宁波童家的第十八代子孙。
      我生了一个女儿叫童舟(那时候实行“计划生育”国策,所有人不能多生子女,男也罢,女也罢,只能生一个);我弟弟童铁军也生了一个女儿叫童小洋;唯有我哥哥童家军生了一男一女,儿子叫童雷。这么算来,童雷就是我们童家十九世传代人了。

作者和童雷


       当然,19000个宁波童姓人里面肯定还有其他的儿子、孙子、曾孙,他们也会传宗接代,童雷不会是单传。至今犹存的祖宅一定会庇佑我们的。
       我的上一辈人是“书”字辈,而我这一辈,按照辈分应该是“教”字辈的:我的四房大伯童炳书的儿子叫童教普(上海梁园致美楼主厨、河南菜传人),有“教”字,女儿叫童教永,也有“教”字;我在银台第有个从小一起玩的小伙伴叫童炳教……名字里也有一个“教”字。小时候我在银台第玩耍,直到长大去看阿娘,宅内不少童姓长辈不叫我“孟侯”,坚持叫我“孟教”!他们认为我的名字里必须带上“教”字,怎么能把“教”字辈丢掉呢?
       提起我的四房大伯童炳书,须补充一二:他曾经在上海国民党特务机关76号当财务处处长。可是他只管财务,不申请加入国民党,也不参加什么特务活动。他觉得坦坦荡荡做人,明明白白做账,不问其它,要不然,1949年他肯定跟着蒋介石退到台湾去了。童炳书对财会是精通的,但对于社会和人生的考量却是幼稚的,他在特务机关76号供职,天天和特务们混在一起,天天耳闻目睹的是暗杀绑架什么的,他说他和国民党没有瓜葛,他说他听而不闻,说得清楚吗?上海76号表面上看是属于淞沪警备司令部,其实它是国防部保密局在上海的大本营,是专设的特务机构。
      这是一般百姓都能料到的结局:1949年之后,童炳书便被定性为“历史反革命”分子,财务是不能管了,发配到里弄生产组糊纸盒子,收入极其微薄,一个月大约十几块钱吧,一家人穷困潦倒,6个人难以维持生计。阿爸童慧民很了解这位堂兄,开始接济他。每个月的16日清晨(阿爸15日发工资),童炳书就在我们住的弄堂志成坊对面的唐家湾小菜场边上等着,我爸上班去,走出弄堂,穿过肇周路,塞给大伯5元钱,扭头就走。
      为什么要在屋外“交接”呢?首先,四房大伯是“反革命”。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这四类人是国家定的“人民的敌人”,被叫做“四类分子”,大伯是排第三号的敌人,和这样的人接触很容易出事;其次,这件事还得瞒住阿姆李慧珍,阿爸不是偶然送大伯5块钱,而是每年每月都送5元。那年月的5块钱对大伯来说是很值钱的。我爸给宁波老宅居住的婶婶也是每个月5块。


第五章  偶得《今白华堂文集


《今白华堂文集》影印本共分第一集和第二集,集中共有32卷。几乎是我的祖先童槐文章之大集。

《今白华堂文集》


     今白华堂卷一卷二为赋,卷三卷四为诏、恭纪册文,卷五为议、疏,卷六卷七卷八为奏议,卷九为论,卷十卷十一为序,卷十二卷十三为跋,卷十四为书后题志,卷十五为题志,卷十六为记,卷十七为碑、说,卷十八为铭、箴、赞、颂,卷十九为辨、释、解、连珠、杂著、对策、寡疏,卷二十为书,卷二十一为书、启、看语、檄,卷二十二为表、谢折,卷二十三为谢折,卷二十四为赠送序,卷二十五卷二十六为寿序,卷二十七卷二十八为传,卷二十九为墓志铭,卷三十为墓表,卷三十一为行状,卷三十二为诔、哀词、祭文、疏文。
     开卷第一篇便是赋:《制景福宫赋》。
     赋是什么?赋是我国古代的一种文体,它讲究文采、韵律,兼具散文和诗歌性质。诗是用来抒发主观感情的,要写得华丽而细腻;赋是用来描绘客观事物的,要写得爽朗而通畅。
      我摘录《今白华堂文集》第一卷第一篇《制景福宫赋》的片段。
      《制景福宫赋》
       原文如下——
法宫紫微垣之东有景福之宫焉粤若圣祖诞受多祜奉坤舆于长乐做宁寿而匹华渚锡嘉名以表瑞茂景秩以安悆亦越高宗德全功成范皇极之敛敷协乾则于泰宁休徵既备耄念时赦乃茸宁寿爰暨景福昭纯禧于五代推讳应于好德尔其景福之为宫也丰隆穹崇岧峣崔巍结基宇之故護峙游极而高持浏滥闳惝环玮博敞流景燿之赫艳配中垣而垂象故起规榘二仪冲阴和阳备物制度昭庸宪章长楹山竖以旅植栋桴虹互而高骧棼橑狎猎以云构栾栭离娄而箕张高甍迢递以卉戴飞(?)岌业而翼翔重阿袭沓以龙骞反宇超忽而鸟颃彤采藻饰焜丽将皇绮发组绚葩华柎光纳晨曦以霞烂激夕景而电飏既雕刻之不侈亦仪度之可详窗轩方开周达洞启波黎延朗通表达里尔乃列石象岳逶迤峣峥灵木秀植芝房挺生周以丹槽罗以琼英芬芳春敷翕习秋荣观四气之变化验时物之生成回群象于寸眸甄大造于方庭于是六合时雍九有攸序……
      我再从《童白华堂文集》卷十六中,选《辨画》一章。
      《辨画》
       原文是这样的——
憨然一吴伶(江南戏子)面目也,命为“圆圆小像”。于是,展轴者色飞,操翰(毛笔)者神移,詠题百状,或嫫(古之丑妇)或施(西施),而幅无隙矣!漫卿读《同岁生志》,曰:“滇城五华山,吴藩故宫,环之山寺,有楼曰‘秀华’,为圆圆妆阁,藏其像,因暂携至吴属。画师临倣(仿)而返。”其初,本同岁生差(几乎)无妄语者,且故尝(曾经)游滇。故漫卿疑像而未敢疑其志。翼日(第二天)客过之,则谓适(刚好)往见生,生告以妄也。因问曰:“子何繇(从)而画之?疑耶!”漫卿曰:“嘻!凡物之绝尤(更)必非(不一定)恒识所逮(到达)。今夫龙,人人画之,而僧繇(南朝画家)异(不同)者,师天降真龙也;今夫马,人人画之,而松雪(宋室后裔赵孟頫)异者,师内厩(马房)飞黄(传说中的神马)也。物之真龙飞黄、人之闾娵毛嬙(春秋时越国美女),圆圆即非此其伦(同类),奚(为什么)邃(竟然)讬(托)粉本于吴伶?噫!师古者恨目不能见古人,以蕲(祈求)至古人为无繇(没有门径)矣!况又以所见蔽(掩盖)之欤!”客曰:“然!抑(而且)于谓非恒识所逮者一古画尔。子见古画犹画师之间吴伶焉。”知彼误而子廼(却)独真,曰此柳子所以疑骏图也。骏图怪不怪亦无可訾(厌恶)也。夫古今人果不相远耶!且吾未尝不意未见者之更愈(超过)于所见,是以叹:虽然吾既疑此犹不免误于所志,凡翻未见之事以闻,闻误而不能晰者,又可胜叹耶始重其志转(?)此帧,不欲辍(停止)笔,不敢重(再度)误人,改名之曰“憨吴伶”。
       沈栖先生解析:此文是对一幅画的辨识。原画题为“圆圆小像”,其实它画的是一江南戏子的面目。画卷上“咏题百状”,有褒有贬,写得整幅画没有空隙。作者(即漫卿)读了《同岁生志》,发现此画中人的“像”与“志”相悖,遂产生疑问。其实,圆圆并非类乎闾娵、毛嬙的古代美女,竟然借托了一名江南戏子。为不再“误人”,作者将此画更名为“憨吴伶”。这篇文章强调:画家亟需师法自然,追慕“恒识”,如僧繇画龙、松雪画马,不能“未见之事”而信笔涂鸦,贻笑大方。
        从《辨画》和《制景福宫赋》两章不难看出宁波童家的祖先不但做官,写诗作赋辨画绘画皆有建树。
       银台第官宅博物馆是这样认定的:童槐生平好学,工书善射,能画山水人物,暮年研讨四明文章,探幽揽胜,感事忧时。其文沈博艳丽,诗亦大处落墨,不涉庸音。


 第六章 我的两个爸爸和两个妈妈  



      和一般人不同,我有两个爸爸和两个妈妈。我的养父(其实也是我的嫡亲大伯)叫童慧民,我的养母叫李慧珍(一个歌星的名字跟她一模一样);


养父养母年轻时的照片


        我的生父叫童益民,我的生母叫楼兰芳。


生父生母40岁时的合影


       我怎么会从这一家跑到那一家去的呢?因为我大伯童慧民没有孩子,于是,阿娘(宁波人对祖母的称呼)决定:老二童益民生了孩子送一个给老大童慧民。老二遵命。祖母说的话是算数的,家里绝对权威。
      从此,老二童益民开始生孩子。
      1942年,第一个孩子童依华呱呱坠地,是女孩子。阿娘吩咐:女小人就不要送给老大了,要过继也要过继一个男小人。老大,再等一等,莫急。
       过了一年,1943年,楼兰芳又生孩子,终于是个男孩,叫童家军。老大童慧民喜形于色,这下可以把孩子抱回家了。可是老二童益民不愿意:阿哥,你总要给我留个根吧?万一我接下来生的都是女儿呢?
      阿娘认为老二的话是讲道理的,吩咐:老大,再等一等,儿子总归有。
      又过了一年,1944年,我母亲楼兰芳又生孩子(她感叹:我的肚子一直没有空的时候呀,一年生一个),可是,生下来的又是个女孩子,叫童依莉。
      老大童慧民摇头:阿姆讲的,要过继给我最好是个男小人,我再等。
      1947年楼兰芳又生孩子,是个男孩童孟侯,也就是童家的阿四头。双方按照阿娘数年前的决定,童慧民的妻子李慧珍毅然决然把童孟侯抱回家,并且不要孩子的母亲楼兰芳喂奶,直接请了一个奶妈来哺乳。


作者儿时和养母李慧珍


       1948年,楼兰芳又生孩子,叫童铁军,也就是童家老五,是我弟弟。
        自此,老大童慧民家有一个孩子,老二童益民家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大家各自抚育,相安无事。兄弟俩虽然相互往来,但不再叙述子女的来龙去脉。只要把宁波童家的香火延续下去,其它什么事都是小事。
       没料到事情突然发生戏剧性的变化,或者叫“拐点”:1948年,解放大军步步向南方逼近,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南京国民党总统府的旗帜飘摇不定,形势异常严峻。明摆着:势不均,力不敌,危如累卵。
       有一天,爹爹童益民跟太太楼兰芳说:我们到舟山去玩两天吧?
       楼兰芳问:要不要多带几件旗袍?首饰也要多带几样的,我好准备一下。爹爹若无其事:用不着,玩几天就回上海。
       楼兰芳说:我到阿爸阿姆家去一趟,跟大人讲一声……
       没料到这一家子:童益民、楼兰芳、童依华、童家军、童依莉、童铁军,还有我的姑姑和我的祖母,一到舟山就上了国民党早就安排好的客轮,径直开往台湾,哪里是去“玩几天”啊?
       从此,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彻底断了音讯,海峡两岸始终剑拔弩张。台湾诗人余光中的那首《乡愁》真是催人泪下:“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当年,我们连贴张邮票通封信的权利都没有。
     直到伟人邓小平推行改革开放政策,直到几十年之后的1987年(将近40年),我才假借旅游之名到达香港,生母楼兰芳也胆战心惊从台北到香港来“旅游”,母子偷偷见面。爹爹为什么没有来?因为早在1968年他就驾鹤西去。


在格兰酒店和母亲初次合影


       爹爹童益民是中华工学院毕业的,是国民党党员,虽然他不在国民党政府任职,也没有在国民党军队里带兵打仗,但他是美国驻上海领事馆的陆军武官处副武官主任,他是大华航空公司上海站主任,他是西南联合大学讲师。1948的当口,爹爹很快就做出如下的判断:解放大军来了,绝对不会欣赏他的三个“头衔”,也绝对没他童益民什么好果子吃。于是,他打定主意跟蒋介石到台湾去,并且把太太楼兰芳“骗”去。
       据说1949年国民党带走了120多万人(其中军人60多万),退守台湾。
       爹爹到台湾之后,国民党政府要在岛上兴建一个水库,竟然把这个单子交给爹爹。由此可见,他和国民党政府上层关系之“铁”,不是兴建一个水塘,而是一个水库,突然增加那么多大陆来的人,需要喝水!
       这不由让我想起我的祖先童华到四川灌县改造都江堰工程的事情。
       等到40多年以后生母楼兰芳返回大陆到达上海,她的父母早就故去(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她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只能以泪洗面。我特地带她到宁波乡下,到外婆外公山上的坟墓祭扫。


农民抬着母亲上山扫墓


       楼兰芳跪倒在坟墓前哭泣:阿爸啊,阿姆啊,我1948年离开大陆,想不到我们就此永别了呀,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二老了呀,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你们啊,是童益民把我骗去的呀,不是我自己要去的。阿爸呀,阿姆呀……
      我在一旁,热了一眶。生离死别的滋味是世界上最苦涩的。
      再说1948到1949年那当口,阿爸童慧民不想和他弟弟一起到台湾去——想去他是可以去的,他也是有身份有技能的人——第一,他觉得让童孟侯和他的亲生父母分开是个蛮不错的选择,省得童孟侯成年之后“背叛”;第二,他觉得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跟他不太搭界,他是立信会计毕业的,两只手会同时打算盘,有这点绝技,走到哪里都可以做“账房先生”,到哪里都有饭吃。他远离政治,不加入任何党派,专心搞财务。
      但是,阿爸真是“打错了算盘”,政治一直在他家门外蹲着,政治一直追究着国民党党员、跑到海峡那边去的他弟弟童益民的情况:他在那边干什么?你是不是交代清楚了……
      阿爸从来没跟我说起我其实是他的亲侄子,是他的继子,反正他把我当亲生儿子那么养着,比亲生还亲,捧在手里怕捏碎了,放在嘴里怕化了。只要老两口不说,这件事是永远蒙在鼓里的。
      平心而论,和亲生父母相比,我跟我的养父养母更加亲,感情更加深。我的养母李慧珍不上班,一直在家相夫教子,她的能力和我生母楼兰芳是不能比的,楼兰芳在台湾参加妇女运动,很是活跃。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所就读的班级里总共40多个同学,还要闹派性,还要分成三派,谁都说自己这一派是革命派。大家写大字报,同学之间相互攻击,相互翻老底,同时攻击班主任和校长。
      我被一个同学翻了老底:童孟侯其实是童慧民的养子,他的“阶级成分”不能跟当会计的童慧民,而是跟国民党党员童益民的!
      老天爷,我童孟侯一下子变成“叛徒”、“特务”的儿子!
      从此,我的境遇可想而知,因为我在中国是另外一个阶级的人,好像我是台湾安排在大陆的“特工”;从此,我一落千丈,再也抬不起头来。
       在我当水手的日子里,我想加入共青团,想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
       团支部书记接到我的入团申请,一直“考验”我,一直要我写“思想汇报”,一直要我拼命干活。如此这般,一直拖啊拖,拖到我28岁的时候,团支部书记如释重负地通知我:童孟侯,你可以入团了!
       我一阵狂喜:可以入团了?
       这时候,团支部书记来了个转折:但是,中国共青团团员28岁是退团的年龄,不退也要退,28岁不是入团年龄,所以你只能……
       爹爹童益民1968年仙逝,是糖尿病并发症。我没有见过生父,倒是为了他背了大半辈子的黑锅,他不是叛徒特务,而我却是“叛徒”“特务”的儿子,相信这也是爹爹的终生遗憾。
       哥哥童家军知道我的心思,有一次到上海探亲,带给我一尊青铜雕像,雕的是爹爹童益民的。哥哥说:爹爹走后,我们请了台湾的一位雕塑家为爸爸雕像,然后做模子,一共做了5个雕像,我们每个子女保留一个,做完雕像之后我们就把模子销毁。这一尊是专门给你留着的,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碰到你。
       如今,我觅得一根又高又大的木质罗马柱,把爹爹的雕像放在高高之上。


爹爹童益民雕像


       说实话,我对爹爹童益民不甚了解,他的故事都是听说。可是我对阿爸童慧民非常了解,朝夕相处,患难与共。
      阿爸是16岁从宁波到上海来学生意的,他站的柜台是销售雪茄、香烟和烟具的专柜。那家百货公司反正是他外公开的,所以阿爸想在什么柜台学生意就可以在什么柜台站着,至于他在他管的柜台里弄点什么“吃”的,外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外孙皇帝”嘛。


初到上海来的阿爸


        阿爸到上海只半年,就发现自己交到很多朋友。晚上下班,来请客的朋友不少:童先生,7点半梁园致美楼见,我们尝尝河南铁锅蛋。
       又一个周末,又有朋友来约:童先生,我们到浴德池汏浴,不见不散。
       吃饭洗澡游玩,掏钱请客的都是阿爸的朋友,阿爸从来不用埋单。可是,他会带上大家都喜欢的香烟和雪茄,三炮台、乌普曼什么的。大家心知肚明,一支上好的古巴雪茄能顶半桌酒菜!
       阿爸在朋友面前总是以身作则,带头抽雪茄,搞得浴室里饭店里浓烟滚滚。阿爸81岁那年对我说:这包雪茄抽完,我要戒烟了,不抽了。
       我说:您戒什么雪茄呢?您从16岁开始抽,抽到现在有60多年了,身体不是一直蛮好吗?老年人千万不要打乱自己的生活习惯,继续抽吧。
       第二天,我给他一下子买了10条四川的工字雪茄(那时候只有这种最简陋的雪茄供应,没有古巴进口的雪茄):您慢慢抽,慢慢活,不慌不忙。
       阿爸83岁辞世,我把他安葬在苏州凤凰山公墓,墓在半山腰,前面有湖,还有竹林,风水特别好。每年我都去扫墓,磕完头,扫完墓,会在他的墓碑后面悄悄塞进一支世界上最好的雪茄:科伊巴、蒙特克里斯托、帕特加斯……因为那些雪茄都用铝管子套着的,不怕受湿。我悄悄跟他老人家说:您一定要等到晚上,等公墓管理员下班了,才可以拿出来享用。
       如今,我也喜欢雪茄,我本来并不想抽,可我觉得这似乎是宁波童家男人的“传统”,我不继承好像不大顺。我爷爷是抽雪茄的,我爹爹是抽雪茄的,我阿爸是抽雪茄的,我的哥哥弟弟也抽雪茄,连我的舅舅也抽雪茄……倘若我不抽,怎么说得过去?我哪怕不会抽雪茄,“拗造型”也要拗的;哪怕古巴雪茄再贵,少抽几支也要坚持的。
                                                                 

作者和哥哥抽雪茄和烟斗


      阿爸是上海硬化油厂财务科科长,每天早上六点半出门,晚上天黑才回家,工作很是卖力。可因为他在厂里是管钱的,每次“运动”来了(比如“三反五反”、“反右斗争”、“文化大革命”),总要查查他的手脚是否干净。因此,堪称“老运动员”。
      有一次养父被查得不耐烦了,说:不要说我在新社会不贪污不挪用,就是在国民党统治的时候,我也从来不贪污!
      造反派一针见血地呵斥:错了!你在新社会不贪污是对的,你在旧社会不贪污是错的。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养父只好认错:我思想觉悟不高,没有想到解放前应该贪污。好的好的,我写检查……
       造反派怒火中烧,很快就不让阿爸搞财务了,革了他科长的职,叫他去清扫全厂所有的道路,还有所有的厕所,也就是现在环卫工人干的活儿。


阿爸在革职审查时的留影


       我曾经问过阿爸:男厕所归您打扫,那么女厕所呢?
       他说:女厕所也是我扫,证明我的人还是正派的,不会瞎七搭八。
       后来,造反派、红卫兵到我家来抄家,开了一辆大卡车。他们没有搜出枪支、弹药和电台、发报机什么的,闯祸的是王云五先生编的那本词典,最后一页印了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这就了不得了,造反派一口咬定:童慧民,你肯定还在想念国民党,想要他们反攻大陆!
      阿爸说:我没有加入过国民党。
      造反派责问:你没有加入过国民党,那你藏着国民党的党旗干什么?不要抵赖,老实交代,检举揭发,和你一起加入国民党的还有谁?你不老实就把你关进“牛棚”!
      这一招对阿爸来说极其厉害,他很怕。每次“运动”来了,阿爸对自己有一个不算高的要求:天天回家,天天下班,不要被关起来。让他交代,他不怕;要斗争他,也不怕;只要天天让妈妈和我看见他平安无事到家就够了,安住当下。
      那天夜阑人静,我发现阿爸在偷偷查看一张全国地图。阿姆很紧张,觉得阿爸肯定被斗得吃不消了,要逃到台湾他弟弟那儿去。后来才晓得阿爸在编写他“一起加入国民党的同伙”的下落。他连夜写检讨书,书后交代道:我的同伙有王林和,现在在新疆乌鲁木齐第二炼油厂工作;还有黑龙江省双鸭山红星炼油厂的林木强,还有广西百色市红太阳食品厂的秦文斌……
      于是,造反派根据阿爸提供的线索,组成三个外调组,分别奔赴黑龙江、广西和新疆。半个多月之后,三个外调组都回来了,两手空空。乌鲁木齐第二炼油厂根本没有王林和这个人,双鸭山根本没有“红星炼油厂”,更谈什么“林木强”?百色根本没有“红太阳食品厂”……他们被戏弄了。
       当天,厂里就贴出大标语,上面写:“打倒老奸巨猾的童慧民!”我跑到上海硬化油厂去看大字报,亲眼见过这条大标语,背脊直冒凉气。
      阿爸对阿姆苦笑:我有什么办法,造反派工总司天天要我交代国民党什么的,我自己不是国民党,怎么介绍别人加入国民党?我只好乱编乱交代,地方尽量编得远一点,他们去外调这两天我很太平,可以天天回家。
     现在回想起阿爸编造的天涯海角的故事,我还是忍俊不禁。
      造反派愤怒之极,首先把阿爸的每年29元的定息取消——这是中国对私营工商业实行公私合营之后,国家在一定时期,按固定利率付给资本家的利息——然后把养父的工资从每月135元割到每月40块。我们家的经济立刻拮据起来,给四房大伯每个月5块钱,没法给了;给宁波阿娘每个月5块钱,也拿不出了,阿爸叫阿娘变卖家具,只要能维持生存就行。
      时时可死,步步求生。
      整整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总算结束了,阿爸被解放了,平反了,工资恢复到135元。那么,是不是官复原职,还让他当硬化油厂的财务科科长?不,他被调到上级公司的审查小组去了,专门审查那些造反派的头头:你们抄了别人的家,抄来的东西到哪里去了?当时有没有登记?你们管了这么多年财务,怎么有很多笔钱不知去向……
      阿爸年轻时是美食家,非但中国菜,西餐馆也经常去。一九五几年的时候,家里就常备黄油。有黄油没面包怎么办?他就叫我去买大饼,大饼抹黄油,同样香气扑鼻。那时候没有冰箱,他就把黄油放在一个竹篮子里,然后挂在窗口通风处。
      阿爸用餐总是吃菜多吃饭少,也就是印度人说的“eat will”。可到了老年,老人家吃风骤变。他每天吃罢晚饭,总指着吃剩的菜说:莫倒莫倒!他立刻掀开他的烧锅盖头:都倒在这里,我要的。于是,剩下的黄豆、豆腐、芹菜、青菜、肉丝……统统倒了进去,变成了一锅浊落羹。
       不是宁波人大概不知道浊落羹是什么,就是把吃剩的菜混在一起,隔了一顿再热一下,再端上饭桌,似汤非汤,似羹非羹,似菜非菜。浊落羹的味道不是很好受用,一是陈旧,二是混杂,哪里谈得上色香味?那实在是老宁波人倒掉可惜不得已而食之的食物。
      我和我妻觉得过意不去,他是阿爸,怎么能老是吃剩饭剩菜呢?人家以为我们虐待。阿爸却说:我牙齿不灵了,浊落羹煮得烂,好吃,而且各种各样的菜都有,营养好。
      我不止一次悄悄观察阿爸吃浊落羹的样子,是否有难咽强吞之状,或者故作味道鲜美之态?没有,他确实吃得津津有味,似乎那一锅乃鸡丝发财羹抑或银耳莲心羹。
       有一天我灵机一动,何不来个偷梁换柱,给养父煮一锅新鲜的像三鲜汤或者腌笃鲜那样的浊落羹呢? 于是我和妻子把昨天烧锅里的浊落羹统统倒掉,选用新鲜鱼肉蛋菜炖了一锅。
       晚餐,阿爸只吃了两筷子,就脸露不悦:为什么把我的老汤倒掉?这锅菜没味道!
哦,他竟然就要隔夜浊落羹中那点老汤老汁,就像“鲜得来”的排骨年糕,决不能全部倒掉那锅老油。我真的不明白,那种味道奇怪的浊落羹,阿爸真心喜欢?
      他吃晚饭总比我们早一点,他先吃。有一天我5点半就下班到家,推门一看,彻底傻了:我女儿童舟坐在阿爸对面,正你一筷我一筷品尝那锅浊落羹呢!一老一小,呼啦啦吃得又香又有滋味。我的心里有些宽慰,浊落羹也许真的是不难吃,小孩嘴里无谎“菜”。
       阿爸一向默默无闻,说他是硬化油厂财务科科长,其实最多一个股长。他最“辉煌”的履历其实是做南京中国国货公司襄理,他这个襄理是分管财务的。
      阿爸年轻时很帅,到了老年更帅,留了一把长须,美髯公是也。朋友戴夫子帮我联系,让阿爸到文庙很有名气的蝶来照相馆拍一张照。那位接待阿爸的摄影师叫方勇进(是知名音乐编辑方列平的父亲),上海十大人像摄影师之一。
      方大师问:您是国画家?阿爸摇摇头:不是不是。方大师又问:您是老中医?养阿爸又摇头:我是会计,账房先生。
       方大师和阿爸闲聊,目的是要减少他拍照时的紧张。他让阿爸左手拿书,右手像关公那样梳理那把漂亮的胡子,阿爸却硬撬撬,做来做去做不像关公。方大师作罢,于是把他的好几位高徒叫来,让他们先为阿爸拍人物特写,最后由他来拍,给徒弟做示范。
      在蝶来照相馆拍完照,我问:方大师,拍照费用多少?
      方大师说:不要钱,你爸爸就是我们蝶来的模特儿,照片印出来之后还要送给你爸爸一张。
       后来,阿爸的大幅着色照片放在蝶来照相馆的橱窗里展出。我去找方大师:等你们把我爸的照片撤换下来,送给我可以吗?
      方大师说:底片是不能给你了,照片可以送给你。


蝶来照相馆为阿爸拍的照片


第七章  我的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四人合影


我的大姐童依华——

      我大姐童依华大学毕业后到台湾故宫博物院工作,后来担任院长的主任秘书,她是故宫博物院的研究员兼瓷器组组长。不说她把博物院内所有文物都考察一遍,至少是把中国几千年的官窑都把玩了,她就是管瓷器的,瓷器组组长。
      如果我没有记错,国民党在1949年前后运往台湾去的文物是2972箱,而留在大陆的文物只有1900多箱。当然,那2972箱是中国几千年文物精品中的精品。童依华就在故宫博物院里上班,天天鉴赏中国最精美最古老的文物,她太幸运了,她太“浸染”了,不让她成为瓷器鉴赏专家也难。
      台湾故宫博物院收藏2300余件官窑瓷器,量多质精,世无伦匹。1976年,博物院精选明代成化瓷器200件,举行特展,以见我国明代瓷器的造诣。
      展览会开幕那天,同时出版一本《明成化瓷特展目录》,在这本图片目录集中,大姐童依华特地写了一篇介绍文章(或者叫论文),题目是《明成化瓷器》。

       原文很长,我摘录其中几段——
      明朝在中国瓷器的发展过程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从洪武称帝以迄于崇祯殉国,在这二百七十六年期间,首先在江西景德镇创设了官窑,所有御用的瓷器均集中在此烧制,由于景德镇先天的瓷土蕴藏,加上当地陶工的多年经验和丰富的创造力,将颜色釉、釉上彩绘及釉下彩绘变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使明朝瓷器在中国陶瓷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一页……
      制作瓷器的先决条件,一般称得上好的瓷土,当然白也是很重要的,其次它的可塑性、缩水性及耐火性也是相辅的重要。瓷土必须先行加工,名曰练泥,其缸浸泥,用木耙搅翻摽渣沉过,一马尾细箩再澄,夹层细绢袋过泥匣内,捭水渗浆稠,复以无底木匣下铺砖,细布紧包,更一砖压制,水干成泥,用铁锹翻扑结实。成化瓷的土质极细,几乎没有杂质,在成品中没有扯裂或其他的缺点,仅于胎,釉间微显浅橙色,足以证明瓷土淘练的精细,就是含有微量的铁粉造成的橙色,亦已能控制……
      成化瓷器因其精美,所以不仅官方喜好,“万历时成杯一双价值十万”,而且民间也有仿造者。景德镇陶录载“崔国懋,嘉隆间人,善于陶,多仿宣成窑造法制器,当时以为胜,号其器曰崔公窑瓷,四方争售,诸器重唯杯盏式较宣,成两窑差大,精好则一,余青花彩色悉同,为民陶之冠”。展品中有一件青花加彩梵文花卉杯,器底款识部分的白釉似被磨去,可能是后世人有意更改年款,但是由于青花款是书写在胎上,釉下的,所以不容易轻易更改……
总结的说,成化的瓷器是绝精的,是无与伦比的,不仅前所未有,而且后世无法仿制,此次特展的目的不仅是将此一代精品公诸于大众,引起一般的注意力,也希望今后走上学习研究的道。
      大姐一件一件抚摸故宫博物院的成化瓷器,当然也把玩过价值连城的鸡缸杯(前几年拍卖行曾经拍卖过一个鸡缸杯,最后拍到2·81亿港元),由她来论述并介绍中国成化瓷器是恰当的。大姐还出版过《中国历代陶瓷款式汇集》、《中国古代瓷器鉴赏词典》、《清代画珐琅特展目录》等书,可惜这几本我都没有,只有《明成化瓷特展目录》。
      我一直觉得鉴赏古代瓷器不能光在电视上看,不能光在图谱上学,也不能在博物馆隔着玻璃看,然后拍个照回家再琢磨……古瓷必须拿在手上细细把玩,反复鉴赏,才能有所心得。否则很可能纸上谈兵,煞有介事。后来,童依华到美国得克萨斯州定居。达拉斯博物馆听说后立刻邀请她担任达拉斯博物馆馆长。她婉言谢绝。经过反复磋商反复邀请,最后,大姐同意担任达拉斯博物馆五人委员会的委员,同意在博物馆做不定期的中国古董讲座,也同意把她收藏的文物在博物馆展出数次。
      2006年,我写了一本《魅惑钻石》的书,我在书的封面写下五句“狠话”:第一句,这是中国第一本专门讨论叙述钻石的书;第二句,这是一本写给白领及有一定文化的人阅读的书;第三句,这是一本用幽默笔调写成的严肃的书;第四句,这是一本融纪实和深远文化思考于一炉的书;第五句,这是一本知识性趣味性俱佳的夹叙夹议的书。

       我对这本书很自信,出版前我寻思:请谁来为此书作序呢?
       在北京的《中国远洋报》总编王玉梅听说后,说:我来请央视著名播音员、国脸李修平来为你作序怎么样?她可是名人!也是我的闺蜜!中国十几亿老百姓,没有不认识李修平的。
      我说:太谢谢王总了。
       过了几天,王玉梅总编来电:李修平说她压根儿没有钻石,一颗都没有,所以没法为你作序呀。
我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姐姐童依华,她不仅是中国,而且是世界名人,是顶级的陶瓷鉴定专家,她对古董和时尚物品极具鉴赏力,她不会“没有钻石”吧?我为什么舍近求远叫个陌生人作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大姐。大姐欣然应允。
       以下是大姐为我的《魅惑钻石》写的序言——

知道自己有个作家弟弟,有点飘飘然。知道自己弟弟还有点名气,有点浑淘淘。知道自己弟弟居然要我为他写序,却不禁气结,怎么这个弟弟的幽默居然拿我做目标了呢?一般人不是都要名人写序吗?我可从来没为任何人写过序呢!好吧,就当自己人捧自己人。说实话,如果你看书是做消遣的人,这本书很有趣味性,可以有想看完为止的冲动。如果你看书是学知识、常识的人,这本书有很多时间、地点、人名、事实,是正规念书人的知识来源。如果你是以拥有书而满足的人,书架上有一本《魅惑钻石》的话,朋友一定暗地佩服你、羡慕你学识渊博,说不定还猜你拥有多少钻石呢!孟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最困难的环境中,除了甘之若饴外,还拼命学习,所以踩在泥里还在观察种子、树茎,等他吸收完了,消化完了,再变成智慧的字句,我们看来又亲切,又详尽,最后会莞然会心一笑,因为很多话都说到心里去了,又有很多话是别人不会把它付诸文字的,你说可爱不可爱嘛。我自己的专长是古陶瓷,特别是官窑,对于钻石是止于喜欢,也不见得喜欢佩戴,但是看了这书却真是觉得又喜又悲,悲的是我拥有的DIF背后居然有那么多人辛苦钻研,我却不知情;喜的是我又何等幸福能拥有它们。真要感谢孟侯这本十万字的巨著呢!童依华于2007年元旦
      当我花了一年时间磕磕碰碰写完《魅惑钻石》,当我告诉朋友们我出版了一本关于钻石的书,他们的第一反应竟然如此一致:你现在有几颗钻石?
      我顿时无地自容,原来没有什么钻石的人是不配写什么钻石的,用文学界的一句行话来说是“没有生活”。
       我想,等我拿到《魅惑钻石》的稿费,一定要去买一颗钻石!
我的哥哥童家军——
       我的哥哥童家军是心灵手巧,才气纵横,天赋异禀。他大学读的是外语,毕业之后去做翻译员吗?不,他开了一家装潢公司,专门为高档人士做家庭装潢。其实他没有学过建筑、装潢和绘画,但是无师自通,创意独特。

       每次接到一笔装潢住宅的生意,他必事先和对方谈妥:一旦他制作完成装潢设计图,宅主不得修改,否则他谢绝这笔生意。比如,哥哥要在客厅的天花板贴上地毯,宅主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则不谈这笔生意。哥哥的天地互换是不是很有创意?
       哥哥光是装潢设计的收费就已经很高,到上海定居后,有个台湾老朋友在上海买了大别墅,缠着他非要他设计装潢,他实在推脱不掉,潜心画下100张图纸,收费40万人民币。从此,他再也没碰过设计装潢。
       后来,哥哥关了经营出色的装潢公司,要在台北开饭店了。其实他也没有学过烹饪,也没有学过酒店管理,但是他摸索自学,竟把餐饮做到别致且极致。
       哥哥开的店叫红利餐厅,座落在台北并不热闹的一条马路上,小小的店堂内只有五六张不大的餐桌,专供意大利菜。哥哥是餐厅的老板兼接待,嫂子是餐厅大厨。数年之后,红利餐厅一跃成为整个东南亚菜品最尊贵的饭店之一,这是香港TVB8认定的。
      进入红利餐厅,一般不提供菜单,也没有菜的价格,老饕们要吃什么由哥哥推荐,或者干脆由他来为食客做决定。价格呢,也由哥哥说了算,反正一小盆汤,价格是200多元。台北坊间流传:你到红利餐厅去用过餐吗?连红利都没有去过,你还算是老饕?
      食客饭饱酒足,哥哥便套上皮的饭单,戴上雪白手套,推出精致的雪茄小车。这时,食客可以点自己喜欢的雪茄:科伊巴(COHIBA)、乌普曼(H·UPMANN)、蒙特克里斯托(MONTECRISTO)、罗密欧· 朱丽叶(ROMEO Y JULIETA)、丹纳曼(DANNEMANN)……反正全世界十大名牌的雪茄基本都有。哥哥拿出专业的雪茄工具,代客人剪口、打洞、点燃,然后递给食客。这支雪茄是免费的,奉送客人。
      哥哥在红利餐厅赚了个盆满钵满,有时一天就进账三四万。
      有一天,哥哥又有惊人之举,突然把红利餐厅盘给别人,然后卖了房子,卖了奔驰车,把家里所有东西都装进集装箱,到上海定居。他选择和我同住一幢居民公寓,我住在顶层18楼,他住在底层1楼。我们楼有192户人家,400多位居民,板式房,他这么个富豪住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匹配。
      我和哥哥长得很像,高矮、胖瘦、面容,嗓音,都像。邻居时常把我当成我哥哥,而把我哥哥当成我。他们和我拉家常时会说:你们台湾的夏天很热吧?
       我啼笑皆非,那时候我还没有去过台湾。
       我有个朋友叫吴吉人,在香港一家西服店做高级奉帮裁缝,专门伺候达官贵人。一天,他在后屋制作西服时听见店里有位顾客嗓音极像我,心想:难道童孟侯到香港来做西服了?他怎么不告知我?
      吴吉人探头一看,那位顾客长得极像童孟侯,只有举止和穿着和童孟侯不同。他不敢造次,于是走到店堂,试探道:先生贵姓啊?
      哥哥回答:免贵姓童。
      吴吉人故意说:童先生啊,我有个上海朋友也姓童,长得和您非常像。
      哥哥问:您的朋友叫什么?
      吴吉人说:叫童孟侯。
      哥哥大笑:童孟侯是我弟弟嘛!但是我还没有见过我的大弟弟。
      说来奇怪,是我朋友吴吉人先见到我哥哥,而我作为他的亲弟弟当时还没有见过他。吴吉人当晚就打电话过来:我见到你哥哥了,他到我们店里来定制西服。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你哥哥说,我如果到台北去玩的话,他请我到他开的红利餐厅去吃意大利菜。
我的二姐童依莉——
      我的二姐也在美国达拉斯定居,她的家离我大姐的家不远,可是她和大姐的脾气性格截然不同,大姐很内向,沉默寡言,我跟她说唠上十句话,她搭不上一句话;可二姐是爽直脾气,肚子里什么都藏不住,我以前没有见过她,可是我刚到美国刚与她相逢,竟然一见如故,她把什么都告诉我,滔滔不绝。
       二姐陪我到自助披萨店吃披萨(进门付款后,店里的十多种披萨随意品尝,无限量供应,这种披萨店中国至今没有);她陪我到古董市场淘古董(那市场只有收银台,一个一个小摊子前没有摊主坐着守摊,顾客喜欢哪一样,拿了,到收银台付款便是,不能讨价还价);我们姐弟俩说话说到兴头上,她停下车,就在路边较量一下谁的宁波话讲得更标准更流利一些?她的周围都是“English”,而我的周围太多“宁波帮”,她当然讲不过我,她的那点宁波话还是从祖母和姑姑那里“听”来的,但是她很开心。寻觅乡音,其实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啊,说了一通,似乎是找到了宁波老家!
      二姐童依莉在我大姐夫曹建中开的艺术陶瓷公司里供职。二姐一家子住在一起,和和美美,其乐融融,完全不像一般的美国人一家一户都分开住。
我的弟弟童铁军——
      我是1987年5月30日,在香港格兰酒店第一次见到生母楼兰芳和弟弟童铁军的,我觉得很陌生,一点感觉都没有,既没有和弟弟拥抱,也没有和母亲亲吻。不是说血浓于水吗?没有,就像水那样清淡。电视上常常看到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见都会痛哭流涕,泣不成声,我,没有。
       母亲问了我几次:你是红卫兵吗?你造反吗?
       我心里很别扭,回答道:当红卫兵的人,他的爸爸或者爷爷都必须是工人或者贫农,这叫“成分好”。我呢,正是红卫兵整治的对象,我们家被红卫兵造反派抄过家,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
妈妈还跟我说:其实我和共产党的关系是不错的,当年我的两个弟弟(也就是你的三舅四舅)要从上海投奔延安,他们的盘缠都是我悄悄塞给他们的。没有我当年的资助,他们不可能……
弟弟摆摆手:妈妈,不要说这些了。二哥,你想吃什么?
      我想了想:日本料理吧?我没有吃过,只是听说过。
      我们来到松阪料理店,我大快朵颐,那种味噌汤,那种生的三文鱼片,那种有鱼籽的寿司,那种清酒,那种泡菜,那种……闻所未闻,吃所未吃,那是1978年。记得这一顿花了600美金,用现在的牌价来兑换人民币也要4000人民币。
       弟弟可谓一表人才,个子高,长相帅,英语水平更出色。他是纽西兰船运公司台湾公司的经理,月工资奖金几万元。
       弟弟到香港高级西服店定制了三套西服,走的时候看到店里正展销英国高级领带,回到宾馆就跟妈妈说:香港的英国领带好便宜,只有两千多元一条,比台湾便宜。
       妈妈说:那你就多买几条。
       弟弟听妈妈的话,下楼去,一口气买了5条,花费一万多港币。我暗暗吃惊,两千多元一条领带还说“好便宜”,我一个月的工资奖金只有200元,他一条领带就是我一年的工资奖金啊!
      第二天,我的好朋友吴吉人陪我去游览香港景点,还请我吃了午茶。
       终于,要跟妈妈和弟弟分手了,我拉着妈妈送我的东芝电视机,走出格兰酒店,那一刻,面对我的生母,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好像她还是个陌生人,我很有礼貌地和他们握手,我没有跪下对亲生母亲磕个头什么的。
      我打的到香港机场,找到旅游团导游,刚刚走进候机厅,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大恸,嚎啕大哭,泪如雨下,止都止不住:我哪能介倒霉啊?为什么要分开啊……
      和我一起跟随旅游团到香港的著名画家哈定,他和他太太陪我流泪:小弟,不要哭了,见到妈妈就不倒霉了嘛,她肯定也是没有办法。
      我还是大哭不止,以泪洗面:分开,分开啊,啊啊啊!
      到了上海,我的眼睛老是红肿,医生检查后说:左眼血管破裂。
      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痛哭过,这一次流的泪比我一辈子流的泪还要多。我一直觉得我童孟侯很不幸,但是这样的话不能讲给养父养母听,否则他们要伤心!
我本人童孟侯——
       我的名字童孟侯是阿爸童慧民起的,如果由爹爹童益民(生父)起,他大概会给我起个“童子军”吧?如此一来,我们家就拥有三支军队了:家军、子军、铁军。
       我问过阿爸:为什么给我起这么个怪怪的名字?您看看,三个字都是姓,三个姓还都是小姓,姓童的很少,姓孟的很少,姓侯的也不多。我查过了,全中国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名字叫童孟侯,没有第二个。
       阿爸竟然说不上来,有些语塞。
       有几位朋友再三探寻我名字的由来,偏要让我说出个道道来。
       我想了好久,这才演绎出一个版本,具体如下:鄙人呱呱坠地之后,即被抱到养父家,那时候最要紧的是赶快给抱过来的孩子起个名,否则只能叫阿猫阿狗。这当口,阿爸童慧民正躺在藤椅上看《水浒》的最后一回,一百零八将逐个排名次坐交椅:第1将及时雨宋江,第2将玉麒麟卢俊义,第3将智多星吴用……第69将翻江蜃童猛,第70将玉幡竿孟康,第71将通臂猿侯健……养父看到这里大叫“快快拿笔来”,他在座次排名单上浓浓画上一杠子,不是竖画,而是横画,69将童猛—70将孟康—71将侯健,取梁山泊这三员大将的第一个字,组成了一个新名字:童孟侯。
       朋友拍手叫绝:原来这个出处呀!
       长大以后,我没有像梁山好汉那样去舞刀弄枪,而是舞文弄墨。阿爸跟我说过好多次:你要少写写,要出事的。
       我说:难道我舞刀弄枪不会出事?
       我已经拉拉杂杂写过21本书了,我的长篇小说《一个吧女和七个水手》和《男人船 女人村》不是写得最好的,但出版它的出版社是最好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上海文艺出版社;我的散文集《你有权选择幽默》和《现代漂流瓶》不是写得最好的,但出版它的出版社是最好的——百花文艺出版社;我的科学童话集《甜酸苦咸街》不是写得最好的,但出版它的出版社也是最好的——科学普及出版社……每当念及这些,我的身体未免有些轻舞飞扬。

童孟侯作品讨论会


         我现在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是中国远洋海运作家协会副会长。我担任过《航道报》的总编和《中国海员》杂志的主编。我这一辈子不算碌碌无为吧?
         我们兄弟姐妹五个,算起来还是有点出息的,但是母亲楼兰芳说:你们五个人加起来没有你爹爹(童益民)一个人聪明。
        我很吃惊:五个竟然还比不上一个?爹爹真有那么聪明吗?
        我心里想,母亲还有一句话放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你们五个人加起来也没有妈妈我漂亮!
母亲的结婚照在上海国际饭店展出了一个礼拜。
        我心里还想,其实,我爹爹童益民,加上我阿爸童慧民,再加上我姑姑,肯定没有我们宁波童家的祖先童槐和童华聪明,人家是三品官,是京官,是皇帝的老师,别的京官到朝廷去见皇帝只能步行,童家祖宗被皇帝允许骑着马去朝拜,“可谓荣矣”。

                                                         (杭州小童荐稿)

主题: 厉害的家族
作者: 童海根 (2022-9-29 18:37:13) 183.225.67.213
内容: 还是那个小叔厉害,把此房给保存了下来,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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